葛罗米柯市，三名学生走出车厢，跟随艾略特的指引来到了圣罗兰酒店。名为克利斯的搜查官因需要留下检查现场，所以跟他们一同前去享用晚餐的除了艾略特就只有另一名黑发褐瞳的精灵。

　　在酒店楼前，米迦呼吸着新鲜空气，与卡芙琳和安格鲁一同仰头望着这座高达十二楼的宏伟建筑。

　　尽管它酒红色的石砖与外墙上的苔藓看起来都有不少历史，但夜间灌木丛的打光让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矗立在城市中的灯塔。

　　看着眼前这由高大石柱撑起的门廊与左右各由一头神兽坐镇的石阶，安格鲁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向米迦询问道：

　　“会不会...我们不是被请去吃饭，而是被请进法庭了，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我们又没干什么坏事，为什么要心虚？”

　　卡芙琳不满道，途中她好几次欲言又止地想向领头的两名搜查官询问，是不是真的被请来吃饭，却还是保持了沉默。而艾略特似乎误解了她那求知的眼神，向前方的红马甲侍者询问道：

　　“如果可以，您可以随便和学生们聊一聊其它的话题吗。”

　　“您是我们这尊贵的客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穿着红马甲、白衬衫、黑长裤与白手套的侍者背着手转过身，用指节敲了敲镇店神兽的石头脑袋：

　　“最早以前，圣罗兰酒店建立之初是向伯爵以上身份的人开设的。”

　　“最有名的事物之一是酒店门口左右的两只护法神兽，比大厅里的六分仪雕像还要醒目。”

　　“比起神兽，它们似乎更应该被叫做‘化石’，因为它们的头部以上是正常的灵长类头骨，但脖子往下都是巨大的脊椎骨，还有远比一般飞禽类夸张的胸腔，整体也比正常人的体型大三倍，仅是看着就令人怀疑它们实际是长着人头的几维鸟。”

　　“它们是海牙女神的护法，同时也是神使，传言正是它们整日盘旋于莫尔上空才守护了近两百年的和平，上回还是莫尔与巴比伦帝国的决战...”

　　“我明白了，这就是脊人。”

　　卡芙琳恍然大悟，而艾略特也用钢盔手套摸了摸下巴，像一个小学生一样点了点头：

　　“唔唔，我也涨知识了。”

　　“我，我还知道，忒修斯也有相应的馆藏，但传说归传说，这个物种很早就灭绝了。”

　　卡芙琳接着说道。她显得很有兴致，一看就是有了解过不少历史传说。

　　物种？米迦注意到了她话语中的细节，难道在其它国家的传说里，‘脊人’不是嵌合人的先祖，只是普通的远古生物？

　　“队长，您应该是想调整气氛，对吧。”

　　旁边的黑发褐瞳青年叹了一口气。

　　“这是赫莱昂·拉格力先生，你们可以直呼赫莱昂。”

　　艾略特悄悄地转移了话题：

　　“我希望能在餐桌上向你们了解更多今天的遭遇，比如，你们是怎么发现科雷蒙·佛朗多在附近的，又如何想到用储声术向巴特莱先生传递重要讯息。”

　　说话间，三名学生与两名搜查官跟随侍者指引绕过大厅，走进了一个四面由奔马图环绕的包厢。赫莱昂则前往另一个包厢，与一名黑发红瞳的女搜查官低声议论起来。米迦正待细听，门扉迅速关上，除了廊灯微弱的滋滋声外什么也听不分明。

　　他重新观察起自己所在的包厢，这个包厢里一共有十三匹马，为白、黄、红色，动态栩栩如生，背景里黄沙漫天、城墙隐现。

　　边上贴着一张莫尔城的地图，还有沙发、香炉、热水器、烤炉和投影仪。窗外灯火通明，大多数都是路灯和民房窗户散发出的光芒，其次是天上稀稀落落的星星和两轮弯月。

　　没过一会，穿着白衬衣与红马甲的侍者来到空房间里，往餐桌上一一摆好餐具，安格鲁和卡芙琳在圣罗兰酒店附近转了一圈，确定他们确实是被邀请来吃晚餐的，才大大方方地走进包厢落座。

　　米迦则在走廊里欣赏着各式异域风格的雕像、瓷具和铁器，又看了一眼大厅里的六分仪，才慢悠悠踱进餐厅，发现两名同学和艾略特已经就座。

　　“对不起，我来往了。”米迦略带歉意地鞠了下躬。

　　经过他刚才的观察，搜查官的等级可以视作军队的校官，警卫队的军士长，也就是说，眼前这名女士不仅于名誉上是搜查队伍的领导，还是‘陨星猎人’中实力最强悍的人物。

　　先不论她确实只是想向三名学生打听情报，还是她仅仅是心血来潮想请受惊的孩子们吃饭，先表现出诚恳的态度都能表现他应有的尊敬，提升印象分。

　　换下行装之后，这名眉眼间带着点英气的女士颇显得平易近人，看见米迦鞠躬，她颇显得意外，摆手道：

　　“没事，快坐下吧。”

　　“唔...我还是没想起来。”

　　卡芙琳摇了摇头，满脸困惑：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跟我说话，但那个声音是从我脑海里传出来的，其他人都听不见。它说，要把声音存储在叉子里，还说厨师已经死了。”

　　“我意识到事情有些复杂，所以就先照着那个神秘的指示往叉子里注入了这段话，但我事后想来，总觉得当时有些恍惚，就像，就像，”

　　她停顿了几下，咽了咽口水，说道：“在那段时间，和巴特莱先生说话的不是我。”

　　“是我，我用‘心灵传递’的方式向她传递了重要讯息。”

　　面对卡芙琳发现自己被脑控这件事，米迦直言回应道：“这说来话长。”

　　他的话语立刻引来了安格鲁和卡芙琳的注视，前者张了张嘴，表情显得有些疑惑，而后者则以手掩口，惊呼道：

　　“心灵传递？好厉害...”

　　米迦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因为身后异常地安静，爱丽丝好像是躲起来了，难道这名女搜查官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接着，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拣重点描述了一遍，而安格鲁也详细解释了他是如何靠着“强运”发现尸体的手指，艾略特艾略特闻言轻轻颔首，喝了一口塞涅卡酒，表情已重新变得严肃：

　　“这次，在“下午茶”餐厅中，共有5人死亡，10人受伤，要不是因为有你们的提醒，恐怕巴特莱先生也得折在敌人的幻术里。”

　　随着马赛鱼汤、伯恩红酒炖牛肉、特鲁瓦椒盐海兔、淡奶油可丽饼、煎鹅肝等特色美食一一端上餐桌，三名学生的紧张感已经趋近于无了。

　　现在的艾略特在他们眼中与学院的女教师一般亲切，安格鲁胡吃海塞，卡芙琳这夹一块那夹一块，不明觉厉地听着她的话，又不时微抿一口红酒，面色微微发红。

　　“这位科雷蒙•佛朗多究竟是什么人物？”

　　米迦品尝了一口煎鹅肝，又喝了一口苦咖啡，略前倾身子，支起胳膊肘，表现出了认真倾听的态度。艾略特侃侃道：

　　“他是极乐园的一名神官。五十年前，他在忒修斯联邦的特鲁瓦市加入了代号为‘极乐园’的隐修会。

　　三年前，他制造了‘歌剧惨案’，并偷窃了一件神奇物品，来到莫尔城后又连续犯下多起谋杀案。

　　秘法统御局联系了我们，检察院才临时成立了‘陨星猎人’小队。”

　　艾略特她捋起褐色微卷的发丝，将它们扎成发束，然后叉起一块炖牛肉，嚼了嚼吞下，才继续说道：

　　“所以，这次为什么科雷蒙•佛朗多会在莫尔的邻坊镇挑选“下午茶”餐厅是个谜，连他为什么会在对决途中失控也是个悬案，众所周知…”

　　说着，她夹起了一块柠檬塔蛋糕：

　　“八成的连环杀人案都与某种邪教仪式有关，涉及湮灭术，死灵术，傀儡术等黑魔法。我们怀疑，他是被一位名为巴罗尔的传销员出卖了，但巴罗尔这个名字无论在忒修斯还是莫尔都不算少见，找起来很麻烦。”

　　米迦一边默默吃饭，一边倾听。

　　黑魔法的定义是潜在风险不可控、容易危害术士生命安全的法术，绝大多数学院教的都是青魔法与白魔法，一个以召唤术与秘祈术闻名，另一个则是以愈疗术与元素类法术著称。

　　严格来说，咒法曾经也属于黑魔法，但在传入蓬莱洲后，炼金术师们通过改良符咒材料与所用语言的方式将它变成了一种白魔法。

　　白魔法仍具有相当的攻击力，绝大多数场合下，用低阶白魔法自保完全是绰绰有余，当然，排除今天这种情况。

　　“如果一个邪教团体的传教活动与商业行为有关，我们接下来的调查将可能触及到某个集团的核心利益，这只会比今天的恐怖袭击更危险。”

　　“队长，我们搜查过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物品。”

　　一名黑发红瞳的女人走进了包厢，于艾略特边上耳语几句。她的神色未见变化，将一块牛肉夹入碗里：“纸人也是吗？”

　　“不排除这是个诱饵，他们在引诱我们继续追查。”

　　“嗯。”艾略特用勺夹拎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嚼了嚼：

　　“如果后续在追查过程中仍然遇到麻烦，我就向圣堂寻求支援，这与我当时接到的任务描述有所出入。但无论如何，科罗娜，为了忒修斯联邦与莫尔城的和平，我们必须回收“衰败君主”的遗产。”

　　遗产？

　　米迦的眉头皱了皱，艾略特明显在有意地向他和两名同学隐瞒具体细节，但一个罪犯的重要性竟然能令一个联邦派一个搜查队进入友国。

　　这遗产可能是某件神器，圣物或者秘宝，但他手上缺乏这方面的资料，也不是历史学者，一时间没什么头绪，于是他真诚地向艾略特提问道：

　　“请问，还有什么我们需要帮忙的吗？”

　　“不用了，把你们卷进这样危险的事情，本来我们也应该具有责任，是我们没能在他越过边境线前将他捉拿归案。”

　　艾略特抹了抹嘴，站了起来：“如果你们还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向厨师提出要求，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必须回去了，明天按照那份伤者和逝者名单还要协同治安官向他们提供赔偿…唉，愿逝者安息，焚轮会烧尽罪人的余孽，而逝者也终将会在幽冥彼岸重生。”

　　说着，她在胸前画了一个圆，用于指代‘焚轮’。

　　“谢谢您，搜查官女士。”

　　安格鲁一咕噜喝掉了剩下的马赛鱼汤，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多谢款待，我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

　　“嗯，我也是，请你们加油，一定要抓到犯人啊！”

　　卡芙琳放下了刀叉，也站了起来，她鼓足了勇气，红着脸大声说道：

　　“谢谢你们，正是因为有执法者的存在，我们才能过上这么美好的生活，如果我也能成为像您这样又强大又耀眼的人，那该多好！”

　　“噢？”艾略特稍微侧了侧头，她身边的科罗娜回过身来，朝小姑娘竖了个大拇指：

　　“姐姐相信你可以的。”

　　卡芙琳睁大了眼睛，她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转为喜悦，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再见。”

　　米迦向她挥了挥手，看着两名女士远去的背影，一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不仅是因为这次他过于莽撞地向科雷蒙出手，也是因为他未能直接参与战斗，连“陨星猎人”的作战细节也因为无法进入结界的原因没能参与，只能以灵视的方式窥见一二，这于立志拯救世界的圣徒‘普智’来说简直是个耻辱。

　　他的荆棘辞典早在入学前就已经背得一字不落，辞典中记载的元素咒法也已经练习得炉火纯青。

　　但这远远不够，经历了之前的一系列事情，他在灵能等级上已经是一名神圣牧师，但距离【祭司】位阶的第一层【观星祭司】还差临门一脚。

　　他开始尝试修习其它法术，如傀儡术、幻术、召唤术与暗影术，实验对象是诸如蚂蚁、蜥蜴与藓类植物这样的微小生命；他也尝试过将这些法术对应的符咒用血字抄录在符纸上，但是都以失败告终。

　　总结下来，失败的原因有两点，一是记载的内容太简略，二是这些技能不是控血术的近似类型，本质相差太远，如果他要以一名血术士的身份使用其它途径的法术，哪怕只是短暂一会，对灵性的消耗也极其巨大。

　　经历这次恐怖袭击后，残酷的现实给了米迦一个教训，如果他要跻身治安行业，仅仅是当前的层次还是远远不够，必须尽快达到祭司层次，晋升传道人。

　　等满足了‘驯服一只野生动物’、‘在上百人注视下使用控血术并得到认可’这两个尚未达成的条件，他就可以用灵力创造出受自己驱使的人造物了。

　　...

　　远处的车灯照亮了黑魆魆的地下空间，乒乓乒乓的响声不绝于耳，不止是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还有车头喷气的声音，在暖黄色的灯光中组成了一首不算悦耳的交响乐。

　　米迦听见了人群中不安的低语，还有小孩的哭泣声，有人在抽烟，车厢里飘浮着一层淡淡的烟雾：

　　“你听说了吗，邻坊镇西发生了一起恐怖袭击，死了不少人。”

　　“这世道这么混乱，还是去申请猎枪证吧。”

　　“什么都危险，连去路边吃饭都有性命之危，还能去哪？”

　　没过一会，卡芙琳和安格鲁都先后出站了。

　　前者打了声哈欠，回头看他一眼，低声说了一句‘明天见’。

　　后者则全程都在听他解释发现凶手的过程，完了松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义正词严地说道：‘是我误解你了，对不起’。

　　米迦顺着人流朝外走去，一路回到了公寓。才一走进家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忿忿不平的女声：

　　“好险。”

　　这会儿，他右手边的青烟总算是汇聚成人形，爱丽丝略显后怕地抱紧了她白皙的肩膀：

　　“我刚才就是想趁乱整点零食吃，大胸…额不，抡着大剑的暴力女人好可怕！高个男人好冷酷！”

　　她止不住地颤抖着，眼睛里也涌现出了豆大的泪花：

　　“他们竟然想杀掉我！我要失恋了！”

　　听着她的呜咽，米迦不禁气笑：你这都还没开始谈，也没正脸见人家，怎么就开始脑补了？

　　不对，他自诩长相端正，为什么她会关注别的男人？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爱丽丝的举动过于浮夸，自己忽略了更重要的细节。

　　他朝爱丽丝上下打量了一阵，对方穿着洛丽塔风格的蓝色连衣裙，腰间系着白色围裙，黑色发丝顺滑地披散于双肩，显得很是清纯甜美。但米迦已经是目睹过摩克拉海怪的人，没心思欣赏一个女鬼的魅力，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

　　“你的蓝色发箍呢？”

　　爱丽丝一愣，往头上摸了摸，讪笑道：

　　“呜呜，我急着逃命，现在好像没了。”

　　“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装傻有用吗？”

　　米迦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符纸，主要是烈焰、雷鸣、飓风咒，都是有强攻击力的那种。

　　“唔…”

　　爱丽丝不情愿地来回踱步，就好像真的在努力回忆在哪丢了，忽然，她一拍大腿，眼里放光：

　　“那是个能施展纵横术的装置！它可以短暂地改变其他人的思维，让他们即使作出了异常的举动也觉得这很合理，即使摘下来了也一样！”

　　“所以你是故意让卡芙琳知道被操纵了？”

　　爱丽丝嘴角略微上翘：

　　“不然呢，要是被暴力女发现了供词对不上的地方，到时候他们的调查方向肯定会转到是谁告诉了她罪犯身份，在场有这个可能性的只有下头男和你。”

　　说着，她抱起了胳膊，像这个屋子真正的主人那样坐在了床上，翘起了二郎腿：

　　“我简单看过了安格鲁的记忆，他是个很简单的小伙子，不过是有点背景，他爷爷还是立下过大功的赛特城军官。凡是祖上有军队背景的都会被很快打消嫌疑，剩下的只有你了。”

　　米迦无言地沉默，这话咋听之下是为了主人着想，可稍微一想就能发现这个幽灵扈从在假献殷勤，万一真信了，以后要背的智商税就得涨了。

　　他暂时不想揭发爱丽丝那点小九九，何况，他有直觉，在自己与同学逃出下午茶餐厅后，爱丽丝的灵体之线有一会儿变得极其模糊，她似乎并不完全被牵制，还有别的办法把能力范围拉长到更远。

　　回想过一遍契约内容，他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个“两米”限定的是双方星光体的距离，如果要把距离完全限制在两米，就得包括“魂灵的所有可操纵物”。

　　这几天下来，光是听爱丽丝在背后碎碎念就差点令他被发现自言自语，要不是读心术的确有不少用处，他已经把对方告上教会，请尼普神父封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