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利斯闻言，冷着脸退了开去：

　　“要帮什么忙？”

　　米迦这时候才发现，刚才他已经被逼退到墙角，脸上也已经浮了一层虚汗。如果就这么被对方的气势吓到，现在的他已经坐在警车上了。

　　他甩了甩发疼的手臂，将趁手武器收回刀鞘中：

　　“我需要你在本周五派人潜入一个名为‘叹息之柜’的黑心信贷协会，地点在索瓦隆市郁金香街09号房，找一个叫做波顿的讨债人，遇到他，就问‘物证收集得怎么样了’，如果他表现得很震惊，就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我来帮你了。”

　　克利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忍俊不禁地大笑了起来：

　　“我虽然是搜查官，但我的职责范围里面只有追捕和打击极乐园隐修会成员的事，目的是维护忒修斯联邦的利益。‘叹息之柜’听起来就像是你们本地产的骗钱组织，我为什么要管任外事？”

　　“可是你现在没有其他的选择。”米迦无辜地眨了眨眼：“如果我把你在酒馆里面杀人未遂的事情说出去，其他人会不会觉得你们滥用职权，对你们失去信任？”

　　“杀人未遂？刚才我们的所有对话都有旁听证人，你觉得你的控告能成立吗？”

　　话刚说出口，克利斯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扭头望向吧台，却见女老板早就不见了踪影。

　　于是他想了起来，在几分钟前，他拔剑向少年挥去的那一刻，身后貌似有一道粉色的靓影一闪而过。

　　克利斯的表情难看了起来。

　　“你不去也没关系。”

　　米迦面色如常地走到了餐桌旁，喝了一口黑茶，还好，没有完全冷掉，还保持着醇厚的口感：

　　“但你去了胜算更大一点，波顿不仅是我的邻居，还是我的发小，我不希望他折在里面。如果他死了，我会难过到吃不下饭。”

　　“不是你这...！”克利斯好不容易才把燃起来的怒火按捺下去，这会儿又差点跳了起来：“你搁这装可怜呢？帮忙就帮忙，如果我能抽出空的话就去，但你朋友死没死关我屁事。”

　　“所以你到底答不答应。”米迦再次询问道。

　　“这样吧，我会顺路去看看。”克利斯说，抬眼看见米迦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名片，看着他的眼神显得极为真诚。

　　克利斯黑着脸接过了名片。

　　“那就这样说定了。”米迦提起了黑箱，越过他向外走去：“周五下午五点，我会准时出现在索瓦隆市郁金香街上，过去找你们。”

　　...

　　在登上地铁后，米迦心中的不安感更为强烈了，之前的危机他都是用审判之眼解决的，但今天的事实在太顺利了，顺到他怀疑以前真的认识一个叫做克利斯·巴特莱的人。

　　他只是把自己的潜入计划说了出来，从而彻底将对方的注意力从身上的疑点转移出去，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答应。

　　这十四年里，他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姓氏是巴特莱、种族是精灵的联邦人，难道说，他是自己在穿越前认识的人？

　　事情有点复杂，但好在对方目前不是自己的敌人，还可以利用一下。

　　棋局才开头不久，就遇到了这么多变数，一个是最近经常保持沉默的幽灵扈从，一个是敌友不明的精灵剑士，还有一个是正在往不明生物方向进化的智慧海产，自己虽然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业余医生，但分明已经在走一条极为险峻的路了。

　　在成为守护者前尚且如此忙碌，成为守护者后岂不是要长出六条手臂化身截教仙人？

　　走出车站后，望着眼前人来人往的新月街，他揉了揉眉心，轻声说道：

　　“爱丽丝，你在吗？”

　　过了一会，眼前的虚空里出现了一张半闭着眼睛的少女面庞，样子显得极为困倦：

　　“...什么事？”

　　“我需要你帮我看一下里面有没有人。”

　　米迦伸手指了指波顿的房间，其实这件事用灵视也能确认，但哪有主人辛苦扈从偷懒的道理，必须给她找点事做，才能避免她有闲心干坏事。

　　爱丽丝从半空里现出了身形，伸了伸懒腰，然后径直穿过了房门，过了一会，她走了出来，打着哈欠说道：

　　“没人。”

　　“嗨，晚上好。”一道年迈的女声从左手边响起，米迦抬头望去，却见一名老妇人推着婴儿车从身旁经过。

　　“您好，麦格太太，请问您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看见波顿的？”米迦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房门。麦格细细地回想了一下，说道：

　　“大概一天前吧，我当时想和他打招呼，但他手上拎着这么大一个袋子，走得很匆忙呢！”

　　闻言，米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和他预想的一样，波顿自知无法在一天之内收集到‘叹息之柜’的违法证据，也害怕绑匪邻居真的把他告上法庭，所以早在上周日就偷偷地搬了出去。

　　但现在自己找到了另外一个线人，这个忙他不帮也得帮。

　　“你还需要我吗，不需要我就继续去睡了...呼...”爱丽丝正要退场，米迦喊住了她：

　　“先别急，待会我需要你帮我见证一个场面。”

　　说着，他望向了眼前的黑箱与钢化玻璃缸。后者长宽各两米，其中有一团肉色的物体在移动。之所以说是‘物体’，因为这个生物长着五条光溜溜的滑腻触手，无骨的软体勉强支撑起一截上半身，在头部位置又探出了两根极细的触手，此时这两根细手各自抓着一颗纯黑的眼球，正在朝缸外打量。

　　如果非要说它像什么的话，它像是一只学人站立的巨型蜗牛，每条尾巴都有自己的思想，有的勾住了铁栅网，有的攀附在玻璃上，还有的正在把玩一根吃剩的骨头。

　　“咯...咯咯...”

　　在看见米迦的那一刻，它的动作狂躁了起来，用五条触手剧烈地拍打玻璃，震得铁框砰砰响个不停。直到一块生猪肉投入缸中，它才安静了下来，用两根肉须缠绕住肉块，递入身下，牙齿啃咬的声音从中传来，水红色的血液渗入了下方的铁栅网，散发出了细微的血腥味。

　　“口圭，好猎奇啊。”

　　站在旁边目睹全程的爱丽丝倒吸了一口凉气，颇为嫌恶地皱起了眉：“你还管这叫宠物？我看分明是奇行种吧。”

　　“嗯，和你想的差不多，如果它能活下来的话，说不定能变成【猎犬】。”

　　说着，米迦一边用小刀翘开了黑箱，一只血红色的生物从中出现。

　　察觉到外界的光线，这蜷缩的活物缓慢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腕足一蹬，险些怼到米迦脸上，但他眼疾手快地合上了黑箱，只觉当中不间断地传来往外推挤的力道，这力量堪比一个浑身肌肉的同龄人在和米迦掰手腕，但凡稍有卸力都有可能被它破箱而出。

　　在看见它的那一刻，米迦理解了艾琳神色大变的原因。

　　在刚才的短暂一窥中，这只活物全身上下有十几只眼睛同时张开，每一只都有着血色的虹膜，体表流动着扭动的经络，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浑身缠满寄生虫的血章鱼。

　　忽略个别细节，仅就整体来看，它俨然就是【血之天使】的翻版。

　　此时的米迦也顾不上细想，迅速冲到玻璃缸附近，把黑箱倒了进去。浑身长满眼睛的章鱼立刻攀住了最近的一面玻璃墙，朝四下里环视了一圈，当它看见正在进食的海怪时，猝然抖动了一下，然后迅速冲向了喂食口。但坚固的铁窗已经把来时的路堵住，它不得不直面眼前这大上好几倍的近亲。

　　两分钟后，海怪啃完了猪肉，两根触角齐齐望向血章鱼，发出了呜地一声嚎叫，向着它扑去。

　　二者很快扭打在了一起，不间断有鲜血和碎肉溅射在玻璃上。

　　前些天还扬言说要拿它下饭的爱丽丝看着这一幕显得心惊肉跳，躲到了米迦身后：

　　“你说，待会，这只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八怪，会不会冲出来啊？”

　　米迦面色如常地应了一声，从角落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了玻璃缸前。

　　爱丽丝吞了吞口水，又说道：“那只血章鱼快要死了，你确定不救它吗？”

　　“嗯，不救。”米迦随手拿起一盒磁带，将它推进了留声机。悠扬的乐声响起，米迦像是在观看球赛的观众，说道：

　　“我晋升祭司的两个条件之一是驯服一只野生动物，不是两只。”

　　音乐演奏完毕，玻璃缸里面已经完全没有血章鱼的踪影了。米迦站起身来，望向陷入静止状态的海怪，此时它的皮肤像是被笼罩在一层棕色的膜里，光秃秃的上身两侧各长出了一条无骨的手臂。

　　如果忽略它的下半身，眼前的海怪长相比吞噬血章鱼前更像人类了，不仅长出了像样的躯干与手臂，连头颅也从胸腔中长了出来，模糊的五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勾勒着。

　　作为饲主，米迦目睹着它变化的全过程，这只‘人形海妖’几分钟前还是一只蜗牛，现在却已经在以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进化着，俨然一只克苏鲁。

　　忽然间，它猛地一颤，身上的旧皮瞬间脱落，八条腕足一同发力，向着米迦的方向扑去。它的五官不断调整，最终定格成了一张柔美的面庞，米迦甚至能从它纯黑的眼瞳里看见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的自己。

　　也就在这一瞬间，米迦忽然心念一闪，人也瞬间清醒了不少。直觉告诉他，野生动物驯化很成功。

　　但...眼前的海妖是不是状态有点奇怪？

　　却见它不住地往米迦的方向扭动着腰肢，胸前两颗水滴状的脂肪在玻璃上贴成了两个实心圆，因为米迦一直不理它，海妖搔首弄姿的动作才慢慢停了下来，扭动腕足，迷惑不解地望向眼前的一本图书。

　　“是的，没错。”米迦拿着铅笔在海洋生物图鉴上敲了敲：“你接下来的任务是把通用语学完，然后看懂这上面的字。”

　　海妖的五官剧烈地蠕动了一下，它往后退了几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